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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瑋 |文
初入江湖。創(chuàng)立錘子科技第一年，羅永浩是這樣管理公司的。
在一次周六的產(chǎn)品例會上，老羅和他的產(chǎn)品經(jīng)理們正從一個問題討論到另一個問題，但沒有一個能夠達成協(xié)議�！氨淅锏纳馐钦l的？”羅永浩突然說。所有人都愣住了�！拔以诒淅锟吹搅艘粔K生肉，公司的冰箱里不應該有生肉的�！彼Z速加快。場面頓時有些尷尬。最后，老羅點了一位同事的名，讓他去查清楚肉的來源，并且告訴全公司——冰箱絕不是放生肉的地方。
老羅今年43歲，劉海蓬松，神情認真，多數(shù)時候你在公司很難見到他的笑容。他總是穿著一件黑色的中袖襯衣，有人曾問他，為什么每天穿同樣的衣服，他回答說：我的生活中已經(jīng)有太多事情需要決定了。
早年，他四處樹敵，創(chuàng)業(yè)兩次，一次被關停，一次主動放棄。2012年5月他成立了錘子科技有限公司，進入了競爭激烈的智能手機市場�，F(xiàn)在他坐在自己刷著灰色墻漆的大會議室中，心事重重，他對某些細節(jié)的挑剔和苛刻也到了令人難以忍受的程度。
有一回老羅發(fā)現(xiàn)一個軟件開發(fā)的進程比預計晚了三天，他大發(fā)雷霆，找來軟件工程師質問，軟件工程師解釋說，是因為樣機來晚了。老羅又叫來了負責樣機的人，他怒氣沖沖地發(fā)問，對方辯解，是LCD延誤才導致樣機來晚了。老羅并沒有罷休，他又找來了負責LCD的人，對方說，這可不是他的錯，都怪LCD的代工廠拖延了。
他找不到答案，每個人都說是他人的錯誤，他越來越生氣�！白詈缶ＡΡM，嗷嗷叫一通，走了�！彼暮匣锶�、錘子科技CTO錢晨說。
最開始，老羅在很多方面表現(xiàn)得就像一個外行�！皢蜗蜉敵鎏咸喜唤^，但當你想跟他確認一個東西時，他不給你機會切入。你想把你的話題給他，他也沒聽到。事實上，企業(yè)里講究的是互動�！�
錢晨說，在早期，老羅見人一緊張就往上擼褲腿。后來這個動作還被老羅寫成段子，放在了微博上。
絕大多數(shù)人并不知道老羅怎樣學習成為一名CEO。在牛博網(wǎng)時期，他的合伙人認為他是個獨裁且剛愎自用的管理者，并最終和他不歡而散。在接受《財經(jīng)》記者采訪時，老羅談起他事實上研究工業(yè)設計已有七八年時間，他還讀了很多關于喬布斯的文章，并對一些細節(jié)如數(shù)家珍，他也會閱讀一些管理書籍。
“我把過去所犯下的錯誤都整理出來，經(jīng)常開會回顧和檢討，我將這些錯誤分階段解決。但是到下一步的時候，也許解決完了那幾個問題，你走出來了。也許還有幾個你沒看到的問題，那這就是命了。”老羅說。
“如果老羅可以安靜地做一個諧星，我們會給他捧場，也許會打賞。但他還想進入高門檻的手機領域，那他注定什么都得不到�！边@個行業(yè)的一名投資人說。一位創(chuàng)業(yè)者忍不住補充，“一個人憑借玩弄價值觀可以在藝術上獲得成功，沒有人會說什么，但如果這個人在商業(yè)上大成，那這個世界一定是出問題了�！�
小米合伙人劉德在一次接受《財經(jīng)》記者采訪時調侃，如果錘子是小米供應鏈底下的一支團隊，“我保證他可以成功”。老羅的好友、大象公會的創(chuàng)始人黃章晉說，整個科技圈充滿了輕佻的智商歧視。
對于某些人而言，這個世界充滿門檻，行業(yè)的門檻、專業(yè)的門檻、出身背景的門檻，甚至口音的門檻。他們不希望看到一個人憑借一往無前的目標沖進來，將門檻踏碎。尤其是，當這個人脾氣不大好，性格不那么討喜的時候。
誰想到，老羅不僅闖了進來，還在里面轉了個身。
我們一分錢也不會給他
2015年初夏的一個深夜，陌陌CEO唐巖斥巨資購置的一組橘黃色音響出了狀況，他給朋友羅永浩打電話求助，結果對方直接跑到了他家里。老羅趴在地上，吭哧吭哧弄了半個多小時，滿頭大汗，搞定了。事后，唐巖和老羅，再加上黃章晉，三個人坐在樓下大堂里聊天聊到了凌晨三四點，他們的話題聽起來有點無聊——我們可不可以活到人類永生的那一天。
這三個人都是對未來、對理想很較真的人。黃章晉說唐巖是食肉動物，而老羅則神經(jīng)脆弱，習慣性憋大招。但老羅的優(yōu)點在于，通常一個人向上的狀態(tài)是不可持續(xù)的，而老羅可以通過不斷地自我建設，來保持向上的狀態(tài)。
羅永浩出生在距離中朝邊境10公里外的延吉市，只接受過高中教育，他一生都想要挑戰(zhàn)權勢集團，并為憎恨權勢集團的人們找到發(fā)泄的接口。
“像老羅這樣的人，他們把經(jīng)歷視為宏大敘事中的片段，他們不是為了世俗意義上的成功、快樂而活著，而是把世界看成一部電影，只有當他們代表某些理想并參與到劇中的斗爭時，方才覺得滿足。”一位老羅的朋友這樣評價他。
紫輝創(chuàng)投合伙人鄭剛說，老羅讓他相信，錘子可以打破某些惡俗和規(guī)則，生產(chǎn)出具有生命力的手機，同時具備蘋果的某種特質。紫輝為錘子提供了天使投資，并在后續(xù)兩輪持續(xù)跟進，總計投入2億元人民幣，鄭剛是一位偏好投資可以挑戰(zhàn)人們價值觀的公司的風險投資人，他的另一個投資項目是陌陌科技。
黃章晉說，很長一段時間內，老羅都相信自己是喬布斯附體�！敦斀�(jīng)》記者拿到了一份2014年1月錘子的融資計劃書，彼時錘子已經(jīng)發(fā)布了 Smartisan OS，而第一款手機尚未發(fā)布。這份BP中提到——“錘子的突破口在于設計，做中國的‘蘋果夢’�！薄拔覀冎灰N售35萬部手機，就可以做到break even(盈虧平衡點)，我們對此感到非常樂觀�！�
在Smartisan OS發(fā)布時，錘子已經(jīng)擁有了一支非常豪華的軟硬件團隊——錢晨，硬件研發(fā)副總裁，曾被贊為摩托羅拉最出色的硬件開發(fā)主管，他一度有機會加入小米，但最終和雷軍不歡而散。他評價自己是一個直接且感性的人。“在我和小米的整個溝通過程中，感受不到任何愉悅，他們沒有自己堅守的東西。”他說。
另外還有：蔡輝耀，軟件研發(fā)副總裁，曾先后就職于美國摩托羅拉、華冠通訊、仁寶科技，任資深設計經(jīng)理；李劍葉，工業(yè)設計副總裁，曾是飛利浦香港最年輕的中國籍產(chǎn)品設計顧問；關健，供應鏈副總裁，曾服務于摩托羅拉16年；曾令軍，機械設計總監(jiān)，曾參與開發(fā)摩托羅拉A760，明等系列智能手機；鄒偉，軟件開發(fā)高級總監(jiān)，是中國最早的Android開發(fā)人員。
錢晨說，多數(shù)人認為老羅自大而狂妄，完全不接受現(xiàn)實規(guī)則，這顯然是個誤解。他并非是在任何地方都要唱主角的人，在公司，老羅在產(chǎn)品和設計上很獨斷，但是在供應鏈、技術等一些他不懂的領域，他絕不插手。
在創(chuàng)辦錘子的三年半時間中，老羅幾乎寸步不離辦公室，每晚只睡五六個小時甚至更少。錘子UX產(chǎn)品總監(jiān)朱蕭木說，他們的工作流程是每周五天，可以去實驗很多他們想做的東西，周六老羅從頭到尾過一遍，開十幾個小時的會，從中午一直到凌晨�！懊恳粭l每一條看，然后拍板，好不好，不好在哪兒，怎么改進，我們都非常服�！�
錘子一直是老羅個性的反映，從中可以折射出他的古怪和激情。他確實在某些方面展現(xiàn)出了天賦。錘子設計總監(jiān)肖鵬舉例說，設計師做了十個只有細微差別、不同版本的解鎖動效讓老羅來選擇，他看一遍就能選出最好的，如果把這十個版本打亂的話，他還能立刻找出最初選中的那個。
最開始，老羅認為手機在美學上必須是一個零妥協(xié)的產(chǎn)品，“所有的東西都應在正確的位置上”。他要求手機外形要是完美的長方體，既莊重又有玩具的感覺，它的各個角度要是圓潤且無縫隙的。
“他對產(chǎn)品外觀有一種變態(tài)的標準。這個行業(yè)有摩托的標準、有蘋果的標準，他們對手機的顏色都有很多要求，但每個面都可以有幾個色差點。而老羅，什么色差點都不能有，什么小劃痕都不能有�！卞N子供應鏈副總裁關健說。
當錘子的設計團隊要制作一個簡單的按紐，他們首先會用黃金比例固定它的長寬比，用黃金螺旋線的螺旋眼做輔助線來確定它字體大小和按紐大小之間的關系，以確保它的“正確”。他們重繪1000個以上APP的圖標，并在圖標上加入細微的紋理和陰影，讓它充滿“質感”。他們甚至無法容忍一個APP上的陰影過厚或是過細。
老羅還花了好幾周時間，苦苦思索包裝盒上的邊角，他認為充滿激情的工藝就是要確保即使是隱藏的部分也要做得漂亮。T1時，老羅對包裝盒上用刀切割出來的縫隙表示無法接受。最后，他們將方案改為成本更高的激光切割，以保證切口薄且光滑。
老羅有才華有天賦、認真，所以當他進入一個新的領域時，他能把事兒做出來。但是他的商業(yè)欲望太淡，又太過在乎自我和價值觀，所以在此之前他做的所有事情，都還不夠成功。
SmartisanT1生產(chǎn)了白色和黑色兩個版本�！拔乙辉缇椭溃霭咨姹臼亲詺⑹叫袨�，T1的外觀設計是三明治結構，白色機身意味著——前框后框中框前玻璃這五個白色相互連接，白和白之間只差5%就會很不舒服�！崩狭_說，“但這是我的一個心愿，我喜歡白色�！�
“Jeff(錢晨)就說，你做企業(yè)怎么能滿足心愿呢？你得滿足企業(yè)的運營需求啊。他講了各種風險，我聽完之后，還是想做�！弊詈螅狭_和他的團隊花了很大力氣來改善白色與白色之間的色微和縫隙控制問題。白色T1最終良率不達50%，黑色賣一臺有100多元利潤，而白色賣一臺虧一臺。
鄭剛說，錘子的每一輪融資都說不上順利，而且融資節(jié)奏相對較慢。2012年5月錘子天使輪時估值5000萬元人民幣，A輪結束時是4.7億元人民幣，到2014年春天啟動B輪，估值10億元，2014年底C輪啟動時估值26億元人民幣，但這次融資從去年底一直持續(xù)到了今年年中才結束，估值一直維持在26億元人民幣上下，最后融了5億元人民幣。
如果和小米對比——2010年4月小米成立，年底融資時公司估值達到2.5億美元，一年之后，估值10億美元，而到了2014年，小米的估值超過400億美元，與2010年時相比增長了160倍。
談及老羅時，一家知名基金的風險投資人說，“我非常欣賞老羅�！钡D頭，他告訴他的同事，“我們是一分錢也不會給他的�！编崉傉f，一家機構曾承諾投資幾千萬元人民幣，但最后關頭反悔了。
我們要的是一個體面
對于多數(shù)公司而言，能夠真正團結人的是勝利和收益，而不是理想和情懷。錘子不大一樣。
這家公司并沒有令人難以抗拒的特別待遇，薪水在同類公司中也算不上誘人，但這里有一種獨特的工作氛圍：所有人在最折磨人的壓力下，會比職業(yè)生涯的任何時候都要更努力和更長時間地工作。那些已經(jīng)加入或者希望加入錘子的人們認為，在錘子工作，應該要有更遠大的意義。
他們的員工這樣看待自己的公司：“整個公司是靠價值觀來驅動的，而錘子的價值觀是在一個相對惡劣的環(huán)境中，堅持正直和誠實。”“我們要的是一個體面，不會采取友商慣用的宣傳售賣的手法，同行可能會覺得我們挺傻吧�！薄岸际琴u東西，還是想著完美一些，道德一些，吃相好看一些�！薄霸谶@里做人做事的出發(fā)點是做牛逼的事而不是交差�！�
